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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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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這一幕剛好被褚淮川捕捉到了,眸子瞬間壓了壓:"等回家我有話問你。"言語間暗藏警告。

"…哼。"暮月心知他會問什麽,也知道自己理虧,但面上仍然強裝淡定的不服氣。

白霆儒看到這一幕濃眉微挑 : 褚淮川雖然不好惹,但看來他唯獨完全拿月兒沒辦法啊,不禁感慨著還真是一物降一物。心裏頓時開心不少。

眼見太陽西斜,三人便也不再閑逛,一同往回走去。

到家後,暮月趴在桌子上盯著壁爐裏的火發呆,屋子裏彌漫著茶香味。

褚淮川緩步上前,把剛煮好的茶放在桌上,輕置了兩杯:"你應該有話要跟我解釋。"語調自然溫柔,但透著不容拒絕。

"…沒有啊…"暮月假裝不經意的偷看了褚淮川一眼,看到對方此刻面無表情的臉時仍沒有覺得放松。

暮月知道自己不該隱瞞,但見到了阿爾泰這件事終究是她不願意讓淮川知道的。

她靜靜看著褚淮川,他穿著薄衫,此刻將上衣袖口輕挽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此刻握著瓷器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

輕斂回視線,暮月知道就連他掌心的薄繭都在告訴自己,褚淮川一直在用他的方式背負著她的命運。

但她不願他去做那些危險的事。

阿爾泰嗜血殘暴,他身邊還有索圖魯那些忠心護主肯為了他舍命的部下。他也不缺那些詭計多端的例如斯塔木一樣的謀士。

再者阿爾泰是一族之長,他背後無論是本部落的還是各部落間的牽扯眾多,單單想要解決他和他周圍那些部下就已經是無比困難了。

阿媽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求自己不要報仇她說只求她安穩的活下去…

她怕是很難實現阿媽對她的囑托,多年來那血海深仇的一幕幕,如鬼魅般夜夜纏繞著她,它們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湖底生長出的水鬼不由分說的纏繞著她。纏繞著她的雙腿,讓她無法前行,纏繞著她的雙臂,讓她無從躲避,纏繞著她的脖頸,讓她無力呼吸。

她無時無刻都想要報仇,這個念頭在漫長的歲月裏越發肆意生長,她不得不重覆的計算謀劃著可以給敵人致命一擊的時機。

但她沒想到的是,阻攔她的不只是這些,甚至可以說不是這些,而是褚淮川。如同她不想他涉險一樣,褚淮川嚴厲阻攔她插手。

說來驚奇,活的如此卑賤的自己,但卻除了在大仇得報以前還需要小心躲避以外,居然被保護的就像是一個世家女子般,因為褚淮川,她接觸的都是些美好的安穩的。

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尤其是褚淮川。

她的年齡就是他們認識的時間,可以說她是被他自小照顧到大的。

她雖一直試圖阻攔他的這些想法,但都被他一一堅定的駁回。

從小到大他寵她、保護她,縱容她的任性,什麽都可以答應她,唯獨這件事例外。不管她怎麽說,怎麽求他,怎麽拜托他,怎麽任性跟他鬧脾氣想要逼迫他答應,他都不為所動。

他唯一一次對她發火就是自己要他回家去,別再管她的事時他嘔吼 :

【我就是死也會在你身邊,除非是你不再需要我】

自那以後,暮月再沒敢跟淮川說過讓他離開的話。

暮月的視線悄然爬向褚淮川的臉。

那是一張擁有著硬朗的線條,棱角分明,五官立體的臉,雙燕眉下一雙桃花眼…

她依稀記得兒時在她每次喊他哥哥的時,那雙桃花眼都會彎成月牙,眼底像撞碎進了一整片星河。

那張臉原本是溫和開朗的模樣。

褚淮川手指輕扣著桌面,一下一下無形中就像是在催促某個人開口說話。

暮月最終依舊緘默。

輕叩桌面的手指猛的停了下來,懊惱的手掌撫上額頭,手指穿過頭頂的頭發。

褚淮川知道,這丫頭又犯倔了。這種時候,她是鐵了心不可能告訴自己事情原委的。

心底不由輕嘆口氣。

暮月眼尾看到移步走到面前的人,接著那人慢慢蹲在了她的身旁,大手附在她的手上,男人低聲道:"算了,月兒不想說我便不問。但你以後不許再自己一人去市集了,別再讓我擔心"。

望著男人眉頭微蹙擔心關切的表情,暮月知道即使自己不提他也應該猜到事情跟阿爾泰有關了。心底的愧疚更甚了:"好,我答應你"。

得到想要的答案,褚淮川緊蹙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你如果喜歡外面,等以後我會帶你離開這裏,我們去游歷外面的山河大川,去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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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人聽到這裏,終於還是深深的嘆了口氣。他緩慢放下一直想要推門進屋的手,懷中還抱著那壇想要共飲的烈酒,轉身往遠處走去。

他深一腳淺一腳的穿過低矮的樹叢,腳下的積雪被來人踩的發出咯吱咯吱聲響。

他來不及顧慮旁邊幹枯的樹枝劃抽打著臉,穿過一望無際的銀霜密林後又穿過羊腸小道,終於來到一處山坡腳下。

待他抱著酒壇爬上山坡早已氣喘籲籲,濕熱的氣息大口大口的喘出化作白霧,緩緩坐了下去。

打開酒壇,舉起灌了一大口下去,爽快的用衣袖擦了一把嘴,眼底充斥的卻不似暢快,他笑的苦澀:"娃娃們,苦啊…"

說著大口大口又猛灌了幾口,眼底漸漸布滿血絲,視線逐漸因泛起的水霧變得模糊。

他想起那年冬天,那個寒冷的雪天讓人從外冷到五臟六腑。

他想起那一天,不,他甚至想不起那一天自己是怎麽跑到那裏,又是以什麽心情望見了那個與自己對望著的頭顱,後知後覺仿佛聽到了頭顱主人的心聲般他連滾帶爬的跑去尋找桑蘭和暮月母女。之後呢,之後他又是怎麽連背帶抱的帶回暮月,等他再返回去時桑蘭的屍體卻早已不見蹤跡。

再回去後暮淵那七零八落的屍體早已被阿爾泰下令丟進荒野餵野狼分食。

他沖上去跟那些野狼搶奪,但他太弱了,他沒能爭搶的過那些寒冬覓食的畜牲,他被他們撕咬的時候感覺不到疼痛,他拼命哭喊著:"還給我",想要從那些畜牲的口裏搶奪回他的兄弟,結果卻都是徒勞。最後也不過是被敢來的其他人救下了無用的自己眼睜睜看著那些畜牲叼著戰利品一般逃竄回密林…

暮淵的頭顱骨至今被阿爾泰調侃像個夜壺放在某處熏"香"。

他們無數次冒險潛入想要巡回,卻次次查無所蹤空手而歸。

晃了晃手裏已經空了的酒壇,他緩緩站起身,踉蹌的向前走了幾步,再次悲愴一笑。他抓著酒壇回過頭指向一處石土包:"你放心,小林子只要還茍且一天,你的女兒就是拼掉我這條賤命…我也定護她周全…!!!"反手摔碎了酒壇,漫天的雪花融進眼裏化出無數滴淚水奔波而出。

他回憶起某年仲夏的某一天,他跟少年趁著天還沒亮就起床上山尋草藥。等到山頂時天早已大亮,熱風漸起,他們借著溪水洗去一臉汗水。

十幾歲的半大小子,整日裏活的沒心沒肺,那時的自己就像是一個皮猴子一刻都不得閑。

甩去臉上多餘的溪水,擡眼就望見身旁風光霽月的少年。

與自己不同,暮淵就如同一個世家公子哥,他看到自己在看著他後,沖著自己疏朗一笑…

後來的他也在想,怎的就那日的風偏生失了分寸,穿過平原越過高崗,吹過湖泊拂過山丘,跌跌撞撞間就那麽直直的撞進了他的心。那一刻他仿佛遇見了這世間的所有美好,春時的花,秋時的月,夏時蟬鳴,冬時的雪。

他茫然的看到少年的嘴一張一合不知說所言,他看到少年突然傾身拍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喚醒:"小林子你想什麽呢。"

他感受到臉頰驟然升起一抹紅,那個熱迅速的蔓延至耳根。像是躲避著什麽他慌亂的站起身望向別處,嘴硬的反駁對方說沒有。

自那天起,少年的春心就像是那一望無盡的野草,在荒蕪中瘋狂的生長。

他一面自卑唾棄著自己的癡心妄想玷汙了那個風光霽月的少年。

他一面在陽光下的陰暗角落裏瘋狂癡戀攥緊著那份無法言說的悸動。

他的愛既骯臟又聖潔。

直到那天少年靦腆的跟他說自己有了心儀的姑娘。再後來的某一天少年牽著一個姑娘的手笑著驕傲的說:"小林子,這就是我要娶進門的姑娘。"

他們大婚那日他一杯接著一杯喝到伶仃大醉,少年送別他時他借著酒勁絮絮叨叨一字一句說盡自己那骯臟卑劣的心。

他記得少年震驚的表情,也記得少年沈吟片刻後跟他講:"不,小林子,愛不分高低貴賤,愛就是愛,謝謝你把它給了我,我的兄弟。"

少年坦蕩的走上前一如往常的給了他一個擁抱,那一刻他莫名就哭了出來…接著少年用力的拍了兩下他的後背:"我看得出這些日子你一直不痛快,你不說我怕你惱我所以也不敢問。"放開他後又故意挑眉壞笑道:"但是關於情愛我只愛我的妻子桑蘭,你沒機會了。"

原本還在少年身邊大哭的他擡眼望見對方雙眸從未褪去的星芒,心上長久以來懸著的巨石突然消失了,那一刻他終於就釋然了,惱羞成怒的朝著少年踢了一腳:"誰他娘的喜歡你,你少臭美了,我那…最多是短暫的迷失,短暫的!"

是了,短暫的迷失了一生…

那以後他就以學習為由離開部落出去雲游四方。他還是會偶爾回去看看家人和暮淵一家,直到那天…

踉蹌的背影好像又老去了很多,但他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冷月如鉤,蒼穹還在落雪,寒風的嗚咽似是誰壓抑的哭聲。

山坡上的石土包沒有墓碑,裏面埋葬的是暮淵從不離身的藥箱連帶著另一個少年悸動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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